尤里 译
——————
第十课 惩罚
惩罚是徒劳的。它不能阻止犯罪,不能改变过去,也不能让罪人感到内疚。事实上,它所做的不过是浪费时间,以及制造毫无必要的痛苦。
——《洛卡布雷那》
想象一下鄙人我的惨状吧。被锁链绑在下界的岩石上,目不能视,长久地受着折磨。我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在如此靠近梦之境的地方,时间的流动也不一样,现实世界里短短一刻在这里仿佛是永恒。但在痛苦这个国度中,人对时间的感觉也会被扭曲,所以也许已经过了几小时,几天,或几周,我才慢慢察觉有人静静守在我身旁。
起初我以为是斯卡蒂又回来了,准备再次折磨我。然后我希望真的是她,期盼她能给我个痛快。接着我开始意识到那条蛇已经好几分钟没有喷射毒液了,我眼中的灼痛感也开始稍稍褪去。
我依然看不见,但能分辨光影。我说:“谁在那儿?”
没人回应。我能听见蛇在我身旁的石头上滑动,已经安静的呼吸声,此人一定站得离我很近。我说:“求你了,帮助我逃走吧。你要我干什么都行。”
我才也许自己心中还隐约希望来人是奥丁那老家伙,在执行他的权力之后偷偷回来帮助我。
我张开干裂的嘴唇说:“哥哥,求你了。我保证再也不跟你作对了。我会告诉你怎么打败苏尔特。我知道怎么做。奥丁。求求你......”
“是我。”一个声音说。
“西格恩?”
我努力睁开双眼。眼球的灼痛仍在,但现在我能看见身侧的一个模糊人影。
这个身影看上去似乎正端着什么东西挡在我的脸和那条蛇之间。随着视力逐渐恢复,我看见那时西格恩过去用来做蛋糕面糊的大玻璃碗。碗底已经积了一些蛇毒了。
“我手头只有这东西。”她温柔地看着我说,“傻乎乎的蛇老兄还以为它能穿过玻璃咬你呢。它可真坏心眼,是不是?坏心眼的蛇老兄。”
蛇老弟发出嘶嘶的声音。它当然会如此回答。
西格恩继续道:“可怜的天使。你一定很不好受。不过,现在我来了。尽量别动哦。一动就只会伤到自己,你知道的。”
我的眼睛仍然湿润——以为疼痛,我想,又或许是感激的眼泪。那一刻,解脱的感觉使我内心充满狂喜。
“哦,西格恩。”我说,“我真高兴你来了。我过去真是个烂透了的丈夫。我向你保证,我会改的。只要把我从石头上解开就行。拜托。”
“哦,洛基。”她说,“你太好了。我也相信你是诚心诚意的。但我不能放你走。”
“你说啥?”
“唔,你在这里是有原因的,亲爱的。犯罪者必须受到惩罚。如果我让你走了,就会让奥丁和大家失望的。”
生平头一遭,我完全失去了语言能力。“啥?”我重复道。
西格恩面露微笑。透过朦胧的泪水我看见她的脸:温柔,满怀爱意,不可动摇。“好吧,你的确杀了巴尔德呀。”她说,“正以为如此,奥丁才杀了我们的孩子。所以在某种程度上,你要为此负责。”
我开始恐慌了。
“不!我没有!西格恩,求你了!放我走吧!”
“别动。你要把盆子撞翻了。”
我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她显得十分平静——也相当不正常。莫非瓦力和纳尔弗之死终于让她精神崩溃了吗?抑或这只是她内心一直秘密渴望的场面——我完全无助,任由她摆布,永远归她所有?
“我带了些水果蛋糕来。”她说,“如果你想要,我就给你切一块。”
“蛋糕。”我说,“你带了蛋糕?”
“嗯,蛋糕总能让我感觉更好受。是樱桃和杏仁口味的。你的最爱。”
“拜托!你必须放我走!”
“我现在不会,以后也不会。”她抿紧嘴唇,“现在别惹我生气,不然我得去散散步平复心情。如果我这么做了,可就没人把这个东西挡在你和蛇老弟之间啦。”我看向那个搅拌碗,蛇的獠牙被玻璃碗底放大到可怕的地步。
蛇老弟以极度疯狂的神情回视着我。
我能看出它只是在伺机而动,等待西格恩放下那个碗,里面的毒液已经装了四分之一。我问自己,再过几分钟她就必须得去清空装满的毒液了?再过几分钟那条蛇就会抓住机会发动袭击了?再过几分钟,再过几小时我就会再次在痛苦中尖叫了?
惩罚是徒劳的。它不能阻止犯罪,不能改变过去,也不能让罪人感到内疚。事实上,它所做的不过是浪费时间,以及制造毫无必要的痛苦。也许正因为如此,它才是众多宗教信仰的根基所在。我想起预言者之书。
这个可怜的人似乎便是洛基。
唯有他的妻子陪伴在他受难之际。
哦,天啊。我本以为蛇就已经够糟糕了。但要我永远听着西格恩的唠叨,吃她的水果蛋糕,透过搅拌碗的碗底盯着被放大的毒蛇......
最后我终于使出可悲的招数。“求求你,我爱你,西格恩。”我说。
我已经悲惨到了这个份儿上,对自己同情到了这个程度,堕落到了这个可悲的地步——对我的妻子说“爱”这个字眼......
她又笑了。“哦,甜心。”她说,我知道我最后的招数也失败了。事实上,我的话语决定了我的命运:她已经以她想要的方式得到了我。我困苦,无助,绝望,伤痕累累,完全任由她摆布。
她双眼噙泪看着我,声音温柔:“哦,洛基,甜心,我也爱你,我会好好照顾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