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辰溺亡

尤里 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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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课 命运

人越是逃避命运，越容易与之相会。

——《洛卡布雷那》

       我尽力了。我真的尽力了。但我实在放心不下。那些关于伊格德拉希尔的对话，先知，预知梦.......都让我焦虑不安。我需要知道真相。某天夜里，我的神经绷得太紧，几乎让我熊熊燃烧，于是我偷偷走到奥丁存放密弥尔的头颅的那口泉边，探头看向水中。

       没错，我知道这么做很危险。但我感到无助。阿萨神族对我冷酷无情；奥丁也拒绝信任我。我从未像现在这样渴求一个朋友。

       我没有得到朋友，却得到了一个告密者。

       密弥尔从他那散发如尼光芒的摇篮里看向我。我承认它让我害怕。时隔多年，这颗有生命的头颅已经钙化成石头，但脸部依然可以活动，表现出愉悦和模糊的鄙夷。

    “哈！我就知道你会来。”它说。

    “你知道？”

    “当然了。我是一位先知。”

       我对这个沉在水里的脑袋皱眉。我知道他的名声，但完全不了解他本人。我先知觉得自己对他原本形态的好感不会比现在更多。

       他不以为然地看着我。

    “所以你就是恶作剧之神咯。”他说，“我知道你早晚会来这里。如果被奥丁发现，你就完蛋了，这是当然的。你会被他一脚踹到阿斯加德尽头再弹回来。他会把你摔下彩虹桥，看着你弹来弹去。”

    “如果你告诉他，那他的确会这么做。”我带着微笑说，“你会告诉他吗？”

       先知周身的气场变亮了。“跟我说说我有什么理由不告诉他。”

    “因为你恨他。”我继续说，“因为他打从一开始就在利用你，欺骗你，就像欺骗我一样。还因为你准备告诉我某些事情。”

    “是吗？”先知说。

    “不是吗？”我说完又笑了。

       先知的气场又亮了一些。

    “知识也可以是非常危险的东西，恶作剧之神。”它告诉我，“你真的想知道怎样的未来正在等着你？”

    “我喜欢未雨绸缪。”我说，“说吧。你知道你想怎么做。”

       这就是我私下得知预言者之书的经过。倒不是说它最后帮了我大忙，预言往往是不完整的，先知们又习惯于告诉你一些只有在危机过后才能完全理解的事情。

       当然现在这些都已经是众所周知的事情了——诸神黄昏，以及其后之事。长久以来它都广为人知，以至于已经很难忆起当初第一次听到它时的感觉了；那些细致入微的描述，那场可怕的战争将要颠覆众神和他们的堡垒，以崭新的文字重写他们的故事。

最终的清算即将到来。

地狱的住民即将到来。

死神即将降临世间，这条黑暗之龙，

将以他的阴影之翼覆盖九界。

       黑暗之龙。苏尔特。哦，废话。太过关心眼前的未来会让我错失更宏大的景象。苏尔特意味着混沌；混沌意味着诸神黄昏，秩序的死亡。这就是世界之树正在落叶的原因，季节变化时自然会这样。我告诉过你这一切都是一个比喻，但其中的真相已然足够清晰：时候已到，奥丁的世界将被清除，万物俱灭，唯留混沌统治一切；此后又有新的秩序伺机而动......

       话说得很诗意，但身为混沌界的叛徒，我能想象出苏尔特抓住我时会发生什么，等待我的不会是宽恕。至于众神呢，看起来似乎我要选择的那一方注定失败。这说明什么？我应该出逃吗？我能对逃离这场屠杀心存希望吗？

    “那时我会怎么样？”

    “耐心点。”密弥尔说，“我还没讲到好的那部分呢。”

    “还有好的部分？”

    “哦，没错。”

       于是我默默倾听密弥尔的泉水中传出的耳语。我感到一种逐渐加剧的寒冷像死亡一样攀上自己的脊背，然后意识到这是恐惧——一种我从未体会过的恐惧。“奥丁真会这么做？对我？”我说。“啊，没错。”先知答道，“你为何要质疑？他以前就这么做过。他也许有那么一两次感到后悔，但那也阻止不了他在需要替罪羊时把你推出去。面对事实吧，恶作剧之神，你只是孤单一人。你在这里一直是孤单一人。奥丁从来不把你当作朋友，就像他对我的态度一样。至于其他人......”先知周身的气场似乎像是正在大笑一般。“你已经知道他们是怎么看你的了。他们憎恨你，鄙视你。奥丁一发话，他们就会像饿狼扑食一样向你扑来。看看他们是怎么对芬里斯的，看看他们是怎么处置耶梦加得的。你知道你被正式宣判为不受欢迎之人也只是个时间问题罢了。

    “我怎么知道你在说真话？”

    “先知从不说谎。”它说。

    “好吧，那我们该怎么阻止它发生？”它的气场又增强了。“你们做不到的。”它说。

    “但肯定会有——”

    “你们做不到的。”它重复道，“现在你已经知道它的存在了。洛基，这就是命运。我知道它很无情。但命运总是习惯在你躲避它时找到你。有时候甚至在你狂奔逃离它之时来到你的面前。”

     “这是预言吗？”我说。

     “你觉得呢？”头颅说。

       于是我蹑手蹑脚回到自己床上，但睡意迟迟不来。我告诉自己我不相信命运，或预言，或幻梦，但那个先知的话语依然困扰着我。我能逃脱苏尔特的报复吗？我能用某种方法躲过老家伙的背叛？

       最后我陷入断断续续的睡眠，梦见了蛇。你知道我讨厌蛇。到了早上我出门工作，收集所有可能收集到的零碎新闻和信息。

       储存坚果，以备寒冬，就像松鼠拉塔斯托克那样。那就是我在收集的东西。人总要为末日做好准备，如果密弥尔的话是真的，那么我们就是在走向末日。现在还没有出现征兆。阿斯加德正处于金秋时节，中庭世界正处于和平时期，冰巨人和岩巨人都很安分。没有敌人，没有军队，已经六个月都没有华纳神族的叛徒跨入阿斯加德方圆百里之内了，托尔也由于缺乏实战而变得肥胖迟缓。没有任何事情（除了奥丁的冷漠和芙丽歌的母爱焦虑）暗示将有坏事来临。但就快来了。我知道它就快来了。知道这件事就已经改变了一切。

       密弥尔说得没错。知识是危险的。我的脑子里只有先知对我说过的话，那些如今我只希望当初从没听过的话。这就是那老家伙的感受吗？这就是为什么他如此孤独吗？我感觉到也许这就是原因所在，如果我向他坦白的话......

       但我怎么能产生那样的想法呢？我明知道自己干过什么事。不，我唯一的机会就是想办法使预言者之书改变方向，或者至少让我自己逃过一劫。

       但这么做也是徒劳的，密弥尔说。我已经听到预言了。

       如果我从没听过它呢？这样会不会就能躲过它了？一想到那预言我就头痛欲裂，我猜这也许就是密弥尔的目的。所以......

       难道先知对鄙人有什么不满吗？为什么我是它向诸神的报复计划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当年奥丁派他去刺探华纳神族时我甚至都还没来阿斯加德呢。在所有神灵之中，我无疑最不可能是他发泄仇恨的对象吧？

       后来我意识到：它并非针对我。而是因为我是奥丁的结义兄弟。奥丁在乎我，需要我，这就是密弥尔陷害我的理由。没错，他陷害了我——它的行为给我上了我这辈子最重要的一课：

       永远不要相信任何人：朋友、陌生人、爱人、兄弟、妻子。但最重要的是，务必铭记在心：永远不要相信先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