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辰溺亡

尤里 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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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黄昏

冥府门口的狼在长嗥。

锁链已经分崩离析；洛基之子重获自由。

诸神黄昏终于来到，

阿萨神族最黑暗的命运。

——《预言者之书》

第一课 海伊迪

说真的。我是不是在第一部里就告诉过你切勿相信任何人？还是这句话。

——《洛卡布雷那》

       于是我又一次变节了。我还有别的路可走吗？老家伙抛弃了我。九大世界都将枪口对准了我。而女巫古尔薇格——海伊德——正向我提供发动和重返混沌界的机会.......

       如果拒绝的话才是傻瓜。任谁都会接受这笔交易。海伊德实力强大，渴望报仇，尤其想报复那些过去背叛她加入奥丁一伙的华纳神族。严格来说我也是她的敌人，但我指望自己背叛阿斯加德的行为能得到她的垂青。不管怎样，我是个追星族。这可是传奇的古尔薇格啊，首席女如尼符文大师，自从奥丁第一次骗我化为肉/身以来我就一直在九界中苦苦寻找的人。

       而我需要她做的头一件事就是把我从这具正在梦河畔的洞穴里受尽折磨的肉/体中解放出来。于是我答应了她开的条件，没怎么阅读合同细则。被她收编入伍后，我从那个梦中醒来，终于摆脱了蛇老弟、搅拌碗、躺椅形状的岩石和那条刻着如尼符文的锁链，感到轻松无比，以至于从没想过问她具体细节——比方说西格恩去哪了，又或者我该怎么重新跻身于混沌那群火暴热情的信徒之中。结果根本就没有什么计划，但我想你早就猜到了。被上一群朋友利用和背叛之后，我很快就会在这群崭新的恶魔同伴中落得同样的下场。

       然而，容我为自己辩解几句，当时我正在体验一系列令人振奋的新感受，以至暂时失了警戒心：无比的感激，宽慰，解脱，能亲手揉眼睛的快乐，不用沾一脸毒液就能喝上水的喜悦，与食物和饮料的久别重逢（虽然我怀疑蛋糕将永远不会出现在我的菜单上了），沐浴那令人惊奇的舒适惬意——先泡冷水，再泡温水，然后用大量不同种类的肥皂，沐浴油和各式各样的沐浴产品。

       然后还有海伊德——充满诱惑，还能用恶魔的能力化身为任何她（或我）最渴望的外形。此刻她从头到脚都金光闪耀：每个手指上都戴有戒指，双眼像山猫的眸子般明亮，一头秀发既像瀑布又像彩虹。从指尖到脚底都遍布如尼符文刺青，肌肤细腻光滑，身体柔软轻盈，狂野中带着邪气，而且就和铁木树林的安吉一样，她也对红发男人有奇怪的偏爱。

       所以我就充分利用了优势。有意见吗？我承认这一举动并不明智，尤其已经有安吉的教训在先，但我已经在地下憋了太久，无法抵抗一点无害的调/情所带来的快乐。恶魔的性/事是一种我很久都不曾有过的娱乐，现在我再次沉迷其中，在秩序和混沌准备开战之际，我们却在用激情的火焰燃烧寒冬的夜晚。

       与此同时，在下界束缚我的岩石上，一个以如尼符文和魔法制造的幻象作为我的代理人正在替我受罪——以防斯卡蒂或者其他什么人过来检查我过得如何。这个幻象从任何意义上来说都没有生命。它只是一些思想和图像的集合体，海伊德在我被囚禁期间挑选出它们，然后赋予最起码的实体——在如此接近梦境的地方此举并不困难——以欺骗不定期来访的监视者之眼。当然，一旦靠近调查，伪装就会被识破，不过很快这就不重要了。战争迫在眉睫：再过不久阿萨神族就会有比对付鄙人更重要的任务了。

       计划分为三阶段。一：准备；二：征服；三：对峙。简洁明了。第一（也是最沉闷的）阶段实际上已经接近尾声，这也意味着当我加入古尔薇格的队伍时，精彩部分恰好即将上场。

       的确也很精彩——野火被释放出来，前所未有地壮大邪恶。海伊德和我在铁木树林边缘设立帐篷，在那里能暗中监视彩虹桥。此地很安全，有许多乐趣，流经林中的贡瑟罗河直通下界，为各种各样的生物提供了通过梦之河进入九界的途径。

       这里是为海伊德的咒语所指引的军队的集合地点。届时将有无数妖魔鬼怪从人类的恐惧、梦境和眼泪中被召唤到此地。你看，人类已经成了战力的来源之一。诸神对人类丝毫不报警戒，将他们视作微不足道的崇拜者，但人类在做梦、想象、编织最错综复杂、最露骨、最持久的幻象方面却有着几近无穷无尽的能力。而女术士能将所有这些产物化作九大世界前所未有的最强悍军队。

       这就是在我寻觅她的那么多年里她一直在做的事情。她居住在半是现实半是幻梦的地带，很清楚如何在梦之河中穿行，如何以思想劝诱他们，如何驾驭那些足以摧毁较弱者的急流。古尔薇格是九界迄今为止最强大的梦境操纵者，她正是计划通过梦之境征服整个世界。

       当然，我是其中的关键之一。我熟知阿斯加德的防御工事，和众神一同生活了漫长的时间，知道他们所有的弱点，无论战略方面还是私人方面的软肋都了如指掌。举个例子，我知道如果将某些特定因素引入争斗（比如尘世巨蟒，魔狼芬里斯），那么阿斯加德的关键战力必将丢下一切，战略意义再重要的岗位也都会弃之不顾，直奔由我们选择的任何场地，以便和它们正面对抗。时间选择极为重要，我们在这方面有优势：我们能选择何时开战，也能决定战争如何进行。

       哦，她已经计划了几十年了。我曾以为我的复仇之梦相当宏大，可和她的一比，只不过是猫打盹时梦见的短暂幻影。古尔薇格实现了一切：她年复一年进入冰巨人和岩巨人的梦中，操纵他们的首领，向他们耳中灌输仇恨，现在他们已经准备随时发动攻击。她还进入过疯狂者之梦，谋杀者之梦，郁郁者之梦，迷失者之梦。如今所有势力都在向铁木树林聚集——冰巨人，岩巨人，地下世界的洞底族，狼人，女巫，混血恶魔，还有在秩序国度里勉强建立起无名小国的火巨人野种——与此同时，不受怀疑的人类，奥丁挚爱的崇拜者们，正在山麓和内陆平原集合他们的战士，由野蜂般强大的本能所驱使，在某位新兴的贪婪女王的影响下蜂拥而至。

       我自然会为之目眩神迷。又有谁不会呢？她就是黄金女王，我就是国王。当然了，蜂群并没有国王，但我那时并不完全依逻辑行事。海伊德让我沐浴在赞美之下，用她的身体表达对我的爱慕，慷慨赠予我过度奢华的礼物，把我安排在一支舰队领头的火船上，这支军队不会取到唯一之海，而将驶过梦境，死境和地狱本身。

       那艘火船美丽极了。船身如剑刃般修长致命，能在任何事物中穿行——空气，岩石，水。它的船帆好似圣墓教堂的圣火①；它的骨干船员们从不知疲倦（我说“骨干船员“是因为他们真的是一群骨架，以Naudr咒语赋予了生命，被拉来给我当壮丁）。等我玩腻了，还能把它像折刀一样折叠起来随身携带，或者将它停泊在梦之河里，让它在那里耐心等待召唤。

      至于我其余的恶魔船队呢，准确来说它们并不是船，而是我军队的容器。我这支军队龙蛇混杂，有混血种，叛变的恶魔，不死者，各式各样的短命生物，全部被海伊德通过梦之河召唤而来为我效忠。这些生物称我为将军，用奴性的方式崇敬我，而我则和海伊德寻欢作乐，大吃鹿肉，狂饮蜜酒，等待诸神黄昏和万物之终结。

      最终的清算即将到来。

      地狱的住民即将到来。

      死神即将降临世间，这条黑暗之龙。

       这是交易里唯一令我感到不安的部分。黑暗之龙——又名苏尔特大人——终于化为实体进入九界，准备清除那些冥顽不化的侵入者——即一切生命。这可不是什么让人高兴的想法。海伊德向我保证，并将我们带回原初之火。听起来很有道理——至少当她在我身边的时候。独处时，我常常对整件事感到毫无把握。我甚至不能完全确信自己希望恢复原始形态。在这个充满斗争和感受的腐坏而难解的世界里，我已经发现了太多值得享受的事物。我意识到自己最享受的事物之一便是挑战秩序、破坏规则——而当秩序不复存在后，我还怎么能挑战它？就算我还能重返混沌之心，我这彻底改变的生命形态依然能够在那里生存......

       可我真的想这样吗？我真的曾经如此希望过吗？

       尽管如此，还是让未来见鬼去吧，今朝有酒今朝醉。这就是人生啊，我对自己说。有美酒，有女人，有和我个人需求相匹配的交通工具，还有对诸神嗤之以鼻的大好机会。战争就像春日气息一般在空气中颤动，我能感觉到体内的混沌之血正欢腾地迎接它的到来。苏尔特已经在路上了？照旧吃饭喝酒开心过日子呗，我想，因为谁又知道明天会如何？

       好吧。尽管认为这是逃避现实吧。最起码我自己乐在其中。有生以来头一次，我成了真正的神，也许——只是也许——我得意忘形了。但你真的能怪我吗，毕竟我经历过那么多。我过得很自在。我拥有一艘火船，拥有古尔薇格，拥有一整支狂热的半魔崇拜者军队。还有什么好奢求的？我想，哪里会出问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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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东正教基督徒每年复活节前一天聚集在耶路撒冷的圣墓大教堂举行的传递圣火仪式。